第(2/3)页 这座城他曾攻克过,也曾整修过,因此其中布局他是很清楚的,城墙从哪里上下,粮草屯于何处,可以当做中军帐的县府又在哪个方向,离城门多远,他都能清晰地记忆起来。 因此对他来说,在城下决战很好,但不如将他们赶进城,毕竟城下决战时,健妇营的连弩装填一次能发十弩,对士兵来说是个很麻烦的困扰,而攻城时,他有兽皮覆盖的云梯车可以阻碍连弩,有冲车可以撞开城门,还有投石车可以调校到统一角度,将他想砸烂的东西都砸个稀烂。 他不必在战场上杀死陆白,他想,那样实在有些结仇。 一想到“陆”字,荀谌自然地想到了另一个人。 那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了,但并不曾向他微笑。她傲慢地扬起下巴,眼神睥睨。 她没有明公那样华美璀璨的铠甲,只有一身半旧的鱼鳞铁札甲,她的头发束在发带里,散落下两缕,在风中微微地飘起。 但她的手始终扶着剑柄,扶着那柄四尺余长,剑鞘乌黑的长剑,因此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一个人,倒像一柄剑,气势凛然,锐不可当。 她的五官呢?她是美是丑?他曾经那样心悦于她,为什么却连她的模样都记不起了? 当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时,她似乎终于将目光看向了他。 她无言地在问他:荀谌,你到底在意什么? 有人在意大汉的江山,有人在意建立不朽的功名,你呢?你一边在仓亭津与我的友军交战,一边又装模作样地将荀彧遗孤送来,你到底想如何? 【不如何。】他这样恍惚而缓慢,但思路又异常清晰地反问,【你去过颍川吗?】 【……颍川?】 【黄巾之前的颍川,和李傕郭汜屠戮过后的颍川。】 她似乎暂时不做声,于是他可以继续缓慢地讲出他的心里话,他幼时的颍川是什么样子的,后来的颍川是什么样子的。 她与孔融建立北海学宫,据说有儒者隐士纷纷前往,聚拢学子千人,热闹非凡,很令北海人引以为傲。 可他们不曾见过颍川。 那里曾经出过许多儒者,进一步又吸引了朝野上下有名的贤人,他们在颍川教授自己所治经典,“声称著闻,弟子自远至者,著录且万人”。 有人明经学,有人擅刑律,有人治史书,也有人写辞赋——他的祖上也有这样的名士,那真是好一片热闹景象。 然后李傕郭汜来了,他们奉了董卓的命令,将陈留颍川两郡未曾迁走的士庶大肆屠杀殆尽。 她确实是见过的,见过长草中脸向下的士人,见过路边渐渐腐烂的马骨,她也许还曾听说过,那些士家的女儿被李郭的西凉军劫掠了去,有些随便赏赐兵卒了,有些格外美貌出色的,被用来祭祀董公在天之灵了。 但对陆廉而言,那是什么人呢? 她不曾见过他们,不曾感受过他们的喜怒哀乐,不曾体会过他们濒死时的恐惧与绝望,也就不能想象,那样一个枝繁叶茂的大郡是如何在短短数日内死去的。 荀谌亲见了故乡的命运,因此格外不能忘。 【你只见到与你同属阀阅世家的士人,】她的确并不与他共情,【可是自董卓迁都,至李郭攻伐长安,京畿近百万的庶民,都那么死了,被杀死,被饿死,被冻死,直至相食殆尽。】 【但你的确看见了,】他坚持道,【你看那些阀阅门户烟消火灭,何其快也!】 时逢乱世,诸侯互相攻伐,有一姓进一步,就有百余姓堕落至泥淖中! 那些跟随高祖和世祖打天下的功勋,有多少传了下来,有多少早已身死族灭! 他因此感到恐惧。 他不能恐惧。 他的兄长是个如冰之清,如玉之洁的人,他曾倾慕的也是如此清高皎洁的人。 但他的兄长死了,而她在与他所出仕的主公生死相搏。 他注视着那个形容模糊的她,似乎想要恳求她,寻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给他。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