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 酒桌上-《剑来》
第(1/3)页
陈平安正在小心斟酌几个空缺位置的人选,大骊朝即将提上日程的并州为道一事,涉及国本,他不得不反复权衡利弊,也要广泛征询诸部衙署的不同意见。毕竟在错的事上用对人,在对的事上用错人,真正承受后果的,绝不是那几顶官帽子。
笔税砚租文账读书债,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
郭竹酒在书房门口那边探头探脑,陈平安头也不抬,招招手,“老规矩,进屋看书,不能搬走。”
郭竹酒没有跨过门槛,只是竹筒倒豆子一番,“师父师父,沉义难得走出屋子,主动找到我,说了句怪话,他说远古的拳法分文武,我也能学,还问我想不想跟他学那……跳大神。”
陈平安忍俊不禁,沉义作为职掌祭祀的大巫,他那可不是现如今唬人的把戏,是真正你能够交通天地的酬神手段,后世人间沿袭万年的祭礼,源头在此。
抬头笑道:“只要你不觉得裴师姐不学你学了,有点丢脸什么的,就学。”
当时青丘狐主认为裴钱不肯学拳,矫情了,当然是因为她这位旧十四,全然不懂武道的缘故。
在陈平安看来,裴钱拘泥于、或者说是执着于“拳出竹楼”,从而拒绝沉义这位远古大巫的诚心教拳,可惜还是有一点的。
不过话说回来,若无此心,裴钱又岂能走到今天的武学高度。
修道之人的资质根骨,读书人的学力材力,当然都很重要,却也需要靠“心气”来往上提。
郭竹酒哈哈笑道:“这有啥,我先学了,再让师父你帮忙掌掌眼,润色润色,很快就是咱们竹楼一脉的本家拳了,到时候裴师姐再学,不就水到渠成了。”
陈平安将毛笔轻轻搁放在三山形制的青瓷笔架上边,笑道:“好主意。”
据说大泉王朝改官制为御制的鸡距笔,在桐叶洲山上山下的销量都相当不错,一颗雪花钱一支鸡距笔,光是玉圭宗神篆峰那边就预定了三万支,财大气粗不过如此了。记得董水井听说此事过后,只是摇头,笑骂一句哪来的脸自称“御制”,董半城再补上一句,反正是骗有钱人的钱,也算生财有道。当时国师点头附和,说是啊是啊。
容鱼走来这边,与门口郭竹酒擦肩而过的时候,笑着点头致意,跨过门槛,走近书桌,她在固定的地面青砖位置站定,轻声道:“国师,刚刚收到刑部和北衙几乎同时递过来的两份谍报,内容大同小异,就是由几个家族牵头,准备来国师府这边喊冤,与朝廷讨要一个公道说法。”
“相信近期很快就会有一大拨上了岁数的元老功勋,有抱着圣旨的,怀捧神主牌位的,聚在国师府外边,此外各家各户的诰命夫人,也会去太后和皇后娘娘那边诉苦求情。国师,这里是两份名单。”
郭竹酒竖起耳朵,眨了眨眼睛。
皇帝陛下前脚才乘船离开京城,他们后脚就开始来国师府聚众闹事。
容鱼脸色寒霜,杀气腾腾。
陈平安摆手说道:“容鱼,名单就不过目了,就由你全权负责此事。”
容鱼大为惊讶,欲言又止。
陈平安想了想,说道:“刑部那边,你不合适随意调动,赵繇赵侍郎这个人比较犟,一根筋,容易对我和国师府有意见。反正北衙如今恶名昭彰了,也不差多出一两件得罪人的事情,跟洪霁通个气,就说明面上的具体事务,让司徒殿武去办,但是如果出了纰漏,兜底还得是他自己来。”
容鱼偷偷松了口气,只要国师愿意随便点拨几句,她就不怵。
如果国师只放权而不过问,她心里是真没底。
容鱼说道:“北衙洪霁说他有些后悔放走高弑了,还在谍报末尾询问他今晚能不能悄悄来国师府一趟。理由是由奢入俭难,在国师府喝过好茶,嘴巴养刁了,再回北衙喝几钱银子一两的雨前茶,有点不习惯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巧了不是,也别宵夜了,晚饭让他在菖蒲河那边做东请客,酒楼就选韦赹那家好了。跟他提醒一句,北衙就他一人,别想着借机与我引荐属下,与他直说,如果我推门一进屋子,发现闹哄哄十几号北衙官吏坐那儿,我肯定掉头就走。”
容鱼忍住笑点头道:“好的。”
陈平安问道:“长春宫跟礼部聊得怎么样了?”
拥有一座崭新祖师堂的长春宫,正在跟礼部董侍郎商量着如何为大骊留住农家修士。
容鱼说道:“董湖说就目前来看,比预期要好,虽然她们的有些想法比较稚嫩,但相对还是务实的。”
陈平安笑道:“虽然董侍郎的说法比较捣浆糊,但相对还是公允的。”
桃树下的宋云间,瞧见从抄手游廊那边走出一位雪白长袍、耳坠金环的俊逸男子,宋云间与之稽首,心生疑惑,披云山这尊夜游神君怎么来了?
————
周海镜和改艳,早已化敌为友,她们俩如今是京城那座客栈的大掌柜二掌柜,见客栈生意实在是太好,就真为自己是做买卖的奇才了,所以她们新近决定要在陪都那边再开一间。
于是在改艳的撺掇之下,周海镜和她就跟着平调至陪都当吏部尚书的曹耕心,一起离开京城,是不用去缟素渡的,可以直接乘坐一艘鸣镝渡的军方渡船去往洛京,简单来说就是坐船不用掏钱。
大骊地支一脉修士,平时还是比较自在的,比如韩昼锦在大渎附近的赤县开了个铺子,陆翚在京畿之地的嘉鱼县当着县尉,也有人领着一份秘书省试正字的俸禄。
她们一起在略显狭窄的观景台看云海,改艳拿手肘撞了撞周海镜的胳膊,以心声说道:“有笔买卖,做得!”
周海镜疑惑道:“什么买卖?可别是捞偏门。”
改艳朝隔壁那边抬了抬下巴,“让曹耕心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了你。你想啊,这家伙家世好,模样好,官帽子还大,而且意迟巷曹氏跟袁氏不一样,更像个将种门庭,他爹,曹桥是大理寺卿,他那个二叔曹枰,曹巡狩就更不用说了,肯定会二话不说便接纳你这么个儿媳妇,答应了这门亲事。关键曹耕心还是国师大人的亲信,咱们这座山头名义上的一把手,除了是个酒鬼,真心挑不出什么毛病了,怎么看都不亏。”
周海镜调笑道:“曹酒鬼真有这么好的话,你怎么不去勾搭他?”
改艳连忙摆摆手,一本正经道:“我是那种瞧着烟视媚行实则洁身自好的女子。况且我在山上是走什么路数的,你还不清楚?看男人就跟仵作看尸体似的。对于男女情爱不感兴趣,止步于纸上谈兵。”
周海镜趴在栏杆上,这位眉如远黛的漂亮女子,淡淡愁绪,“武夫到底不如你们长寿。女子很快就会老的。”
改艳本想戏谑调笑她几句,见着了周海镜这般神态,她便不忍心了,只是轻声道:“那就不是买卖喽。”
身穿便服的曹耕心,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师府的“密信”,独自坐在屋内,仔细翻看那份关于鱼虹的卷宗,新任尚书大人倍感头疼,揉了揉额头,身体后仰靠着椅背,哭丧着脸,眼睛一翻,舌头一吐,“让我死了算了。”
曹耕心重新坐直身体,开始提笔在一页页卷宗上边圈出一个个名字。
偶尔拿起那只老旧酒葫芦,抿一口酒水,提提神。
曹耕心此次平调外放,跟魏礼他们的的入京任职,属于大骊朝首次出现两京官员的大规模互换。
再加上并州合道一事,地方上,届时就会多出大概接近三十把正二品、从二品的椅子。
在曹耕心看来,比起近几年尘嚣四起的迁都之议,国师的手段,实在是高明太多了。
水面辽阔,烟波浩渺,江风阵阵吹拂,驱散铺子里边的暑气,着面凉爽,老掌柜睡眼朦胧的,只觉得那桌客人,委实怪了点,先前那对主仆进了铺子,老文士让那侍女模样的魁梧女子,与铺子打了两斤最贵的酒水,还与他借用灶房,竟是那文士亲自下厨,煮了一锅粟米,炒了几个家常的下酒菜。
老掌柜摇摇头,莫不是村学究的穷讲究么。
陈清流夹了一筷子咸菜,细细嚼着,不知道在想着什么。
荆蒿怎么说都是个老飞升,在宝瓶洲闲逛期间,知晓了一些内幕,若是宋和宋睦反目,皇帝藩王换回了真实姓名,估计宝瓶洲就乱了,估计会是大骊宋氏龙子龙孙亦鱼鳖的惨淡结局?
所以这次洛王宋睦从蛮荒返回大骊京城,荆蒿还是比较期待后续故事的。倒也不算看热闹不嫌大,而是真有风波,他也好与落魄山攒下些香火情。
站在山上,尤其是山巅,看那人间王朝的兴衰,真如土垤蚁窝一般。只是看久了看多了,也就乏味了。
陈清流微笑道:“荆老神仙,过惯了比人间王侯锦衣玉食更清贵的山上日子,上了桌,扫一眼盘子,就算给你一双筷子,是不是也要觉得无下箸处?”
荆蒿无言以对,说是,不合时宜,说不是,那是自讨苦吃,岂敢糊弄这位传闻出身低微的青主前辈。
陈清流转头喊了一声谢师姐。
第(1/3)页